何处是故乡
2025/11/19 作者 ◎ 陆琼
我是被故乡的乳汁滋养、被月光牵引的游子与归人。随着我的不断远离,故乡的云也仿佛同我有了隔膜,我成了望断云天的南归雁。但我永远走不出故土,她是我这个流浪风筝下长长的线。
嫁出去的女儿,把异乡当故乡总归牵强。一个外来人,因一纸婚约加入他乡范畴,总有些别扭。对我这种慢热的人来说,多年都难以完全融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如何向他人介绍自己的故乡。
年少时,我总难启齿讲述家乡:它落后、封闭、贫穷,而我无法选择。妥协与抗争的方式,是走出去。
走了许多年,我努力磨平、丢弃故乡附着在我身上的印记——土气的乡音、乡气的打扮。挣扎彷徨后却发现,魂魄仍深植在那个状若口袋的村子里。无数次梦里,无论快乐、悲伤、痛苦还是喜悦,背景仍是外婆与奶奶家的土屋。转不出山、走不出路的迷境,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与躯体中。
早年间,因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迁往陌生之地,离故乡很远。在那里,我们是陌生的暂住者,像误入别人花园的小孩。住了十余年,我仍不肯承认自己是那里人。
再后来,我们在县城买房,成了城里人。家乡风貌在记忆中渐渐模糊,村中人与山水成了别处的风景。外婆与舅舅仍居住在老家,家乡的人和事,我只能从每年一次的匆匆一瞥中略窥一二。土路拓宽成水泥路,舅舅家建起两层楼,买了车。不少长辈搬去集中安置小区,村中常住户减少了,年轻人更难见到,儿时热闹、嘈杂、生动的景象逐渐模糊,唯有过年时,村庄才热闹起来。乡亲生活变好,村子却冷落了,留守的妇女与老人靠种植、收割烟叶赚取生活开销。
我儿时的乐土,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变得陌生。它被并入一个大行政村,如今我提及此村,很多人会露出羡慕的眼神——它是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在全县乃至全市颇有名气。
因为诸多原因,我儿时在家乡居住的时间短暂,像匆匆的过客。家中的老房子现在仍破败却完好地立着。房子左边的小水沟蜿蜒流向远方,竹林前的水井静默地藏于半人高的草丛中,无人问津,井口被一口锅盖着。菜园已经荒芜到难辨边界,母亲当年栽的柿子树长成了参天大树,小河边曾遭到雷劈的古柳又抽出新枝,斜倚着伸向水面。故乡正以陌生又熟悉的姿态,远离我的世界。
曾见过一句话:我把骄横无理留给故乡,谦卑有礼送给远方。可远方未温柔待我,故乡却从未离去。多年后,我依然记得。
长大后,我辗转多地求学、工作。乡音、故乡习俗渐渐模糊,我身上似乎已经找不到故乡的标志,可似乎又不是这样——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被时光淡忘的习俗,终会在某个黄昏、某阵风里,以记忆的碎片、情感的涟漪,重新涌入我的生命,成为我行走世间的底气与归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