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来的桃花
2024/3/20 作者 ◎王玉洁
我决定在桃花开遍的时候看望她。
从县车站出发,十几里的山路,举目尽是重叠的山峦,一会在山麓徘徊,一会在谷底穿梭,穿隧道,过高桥。车要接连绕十几个弯,初乘这趟车,没几个不吐的。但和十几年前的泥巴山路,一走就是大半天比起来,这点难受简直微不足道。
接近两小时,才能看见镇子的轮廓。一条公路穿过,两边是一座座二层的农村小楼,门口大多坐着老人,依次路过小学、幼儿园、初中,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排排扶贫房。路不长,一眼能望到头。
房屋渐渐少了,这时能看见一棵高大的桃树,花朵绽放招摇,在青山与白房中显得格外娇艳。树下一个小院,那就是她的家。
我透过窗子,看见她正在读书。她瘦弱的身躯没有因为年老而弯曲,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拿着书,她一动不动,我喊了几声“刘老师”,才回过神。
她一看见我,就笑得合不拢嘴。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询问,我拉着她坐到桃树下。
桃树下斑驳的花影,仿佛时间就糅杂在光影中,在肉眼可见的花影拉扯中面向未来。在几十年前的哪一天,一个年轻的老师和一群孩子在土坑下放这么一棵小树苗时,是否也会想到今天的影子?想到其中的未来?
那一年,刘老师二十二岁,父亲七岁。
刘老师的到来,在这座一家有事万家传的小镇里算得上人尽皆知。一个长得漂亮,家住城里的大学生,来到这难与外界交流的镇子里教书,难保不能成为饭后的谈资。有人说她是被逼迫的,不然怎么会有人乘着破旧的大巴车,然后再走半天山路,来这住潮湿的土房,吃清汤白菜,然后教可能付不起工资的书呢?
但在刘老师这,看不出一丝不愿意的样子。她兢兢业业,从不敷衍,即便这些学生很多只是来认写字的。她关注每一个学生的身体精神状况,很多学生吃不饱饭,就想办法给他们加餐。她重点关注那些身体瘦弱,家里尤其贫困的。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
父亲小时候成绩挺好,认字很快,抽空时喜欢拿树枝在地上写字。买不起本子,就用烟盒,捡别人不要的铅笔头或者木炭写字。经常吃不起饭,只能砍柴给学校换点剩饭。每天早起晚睡,干得多吃得少,长得又瘦又矮。
一天午饭,刘老师找到他,“你脸咋回事?”“掏蜂窝,蛰的。”“掏蜂窝干啥?”“吃蜂蜜呗,下回给你带点。”她笑着把他带到宿舍,给他擦了点药。“咋又不吃饭。”她问。他抿着嘴,没说话。刘老师把自己的饭分给他,他没动。她就说:“下午要上课,上完课你不还得干活吗?不吃饭哪有力气?”说着把饭硬塞到他手上。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还没吃完就流了泪。
刘老师从没抱怨过山区的环境,春天和学生们一起干农活,上山采野果子,夏天采些野花来点缀学校,秋天跟着上山砍树,冬天就生起火炉,围成一团烤红薯吃。一年四季,年年如此。
她对学生们的未来充满了期望,鼓励学生们走出大山,但很多学生都只是读了小学。我的父亲就只读了四年,可他忘不了种下的桃树,忘不了刘老师。
后来父亲带着全家在外奔波,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一别经年,时过境迁,再回来时,家乡已变了样,当年的土房变成了楼房,泥巴路铺上水泥路,曾经吃不起饭的人都住进了宽敞的扶贫房,学校也翻了新。
现在,刘老师将近退休,她从教小学改为了教初中,我读初中时她没有教过我,我们却彼此认得。我不知多少次从父亲口中听说过她的事,父亲不知多少次带着我去拜访她。后来家里忙,我常一个人去看望她。
在桃树下,镇子里的人帮她建了一座小院。她一生的勤劳,由镇子的变迁见证,也由这棵桃树见证。
我问刘老师为什么来教书,她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指着街道,“看,修得多好。”
她没有说答案,但她的言行却无不阐释着原因。
我仰起头看桃花,在这棵桃树被种下时,种树的人一定怀着对璀璨花朵的期望,当她第一次双脚站在这座镇子上,也一定怀着对小镇变化的期望。
她面向未来,正如桃树因未来的桃花而生一样。
(作者系县一中高三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