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08日

又见炊烟

2023/11/8 作者 ◎陆琼

少年时,曾经喜欢王菲的一首歌《又见炊烟》。初次听到这首歌,一下子就着了迷,旋律、歌词都好得不得了,加之王菲空灵的声线,懒懒散散的唱腔,仿佛能摄人魂魄,将人带到一幅幅山水田园的画卷里,一遍遍身临其境地聆听,一次次彻头彻尾地沉迷,耳朵和心灵无一处不熨帖。

我出生的村落很小,层层叠叠的山把村子围得紧紧的,像一只仅有出口的布袋。一条通向村外的泥巴路蜿蜒在两山之间,“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是当时进出村落真实的写照。窄窄的小河在路边艰难地流淌,干旱少雨的季节,小河时常断流。一块块水田错落分布在小河和泥巴路四周,阡陌纵横的尽头散落着零零星星的土屋。以小河为界,按照太阳光照射的方向和日照时长,村子的两边分为阳坡和阴坡。小河中间,一座土桥连接着阴坡和阳坡的村民。阴坡的地势比阳坡高一些,站在稻场里大喊一声,阳坡的人就听得见,我喜欢站在外婆屋前的山包上看对面的人家和田野,看太阳慢慢地从山尖上一寸一寸掉下去,看家家户户做饭时从屋顶上升起的炊烟,袅袅地向天边飘远。

小河边长有一棵古柳树,呈合抱之围。据老辈人讲,有百年历史。树杈很低,有一根又粗又长的枝条斜倚着伸向水面,大人孩子都喜欢攀爬古柳,坐在上面玩耍。这一处地势较为平坦开阔,河面也宽,河水充足,全村人都在这里洗衣淘菜,也是孩子们的乐土。

村子很小,交通不便,与外界联系也不多,最难的是上学。小学校在两座山之外,山路弯弯绕绕,爬坡上岭,沿着羊肠小道再走两里路才到。春秋还好,夏天和冬季就很困难。夏季暴雨冲塌了林间小路,泥石流随时都会发生。冬季大雪封山,阻碍了翻山越岭的山路,层层叠叠的群山深处曾是野猪和黑熊的安乐窝。那些连绵的山脉,是我的敬仰,也是让我害怕的所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山就像一个个张大嘴巴的野兽,时刻准备吞噬冒犯它的人。那时候,我曾痛恨生于斯、长于斯的村落,恨它的落后和闭塞,可是我对它又如此依恋和热爱,它宁静而淡泊,是我心中永远的精神家园。梦萦魂牵在我的中年,乃至老年,永远都不会走远。

村落里最有诗意的就是:看炊烟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起。那些深蓝的,浓黑的,青黑的烟,有的宽且短,有的细而长,无风的时候,它们挂在空中;起风了,它们顺着风的方向吹散在半空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曾觉得它们是村落的胡须、长鼻子和高耳朵,是村落伸向天空的树,是村子里的魔法师,是鸡鸣之外村民的时钟,也是烟囱漫向天空的魂灵。它们从灶膛里一路向上升华,直直地挂在半空,像某种祈祷的仪式。

早晨第一缕炊烟升起的那户,一定是勤劳的人儿,家庭主妇在土灶前忙忙碌碌。柴火扔进灶膛里,浓烟升起在屋顶之上,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或者未落的月牙伴舞。夏日清晨,有薄薄的水雾,黑瓦上的炊烟便混在薄雾里,像是一根黑色的柱子,竖立在天和地之间。下雪的冬日,炊烟在白房顶上像野马的长尾巴。等到暮色四起,夜婆婆腆着肚子慢慢降临,和着蝉鸣和清风,炊烟在屋顶上方轻歌曼舞。远山、田野、阡陌、小河、屋舍、夕阳和炊烟……怕是要远游的人也会被这份宁静恬淡久久羁绊吧。

窗的影子在倾斜,时间在流走,新的一天即将来临。鸡上了笼,羊进了圈,猪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林子里有虫鸣和鸟叫,油灯昏黄的光从门窗的缝隙里透出来。星星和月亮相伴的夜晚,天空渺远而神秘。星星像一颗颗钻石点缀在夜空,璀璨且明亮,而月亮也越发清冷,那是村落里独一无二的夜空。村子在黑夜中沉睡下来,偶尔从一户人家传出小孩的哭声和犬吠声,村子便更加宁静了。

外婆家的那架风车、外公的犁铧、拴牛的缰绳、皂角树、竹林、洗衣的石板、蓑衣、斗笠、煤油灯,凡此种种,就像一幅烙画,刻在我的骨子里和血脉里。丧歌、锣鼓歌、浑厚苍凉的唢呐声,歌者嘹亮、高亢的乐声,是我诗歌和音乐的启蒙。

我的村落曾经人丁兴旺,热闹非凡,村子里的人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如今,那些往昔的画面慢慢消退在时光的隧道里,只定格在我的回忆里,我唯一看见与过往还有些关联的只有炊烟了。那一缕缕炊烟,勾起的是游子浓浓的乡愁。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每当经过山乡村落,看到炊烟袅袅,就情不自禁想起这首歌。我又爱又恨的村落,是我离开多年梦中仍走不出的地方,永驻我心,与血脉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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