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我们遗失了的旧俗

◎ 高英

端午节里挂香囊抹雄黄

小时候，每年的端午节都过得特有仪式感。煮粽子、采艾蒿就不必说了，这是每家必做的事情。在我们家，母亲还会在节前为我们小孩子缝制漂亮的香囊，香囊的形状各种各样，翘嘴巴的鱼、竖着大耳朵的兔子、调皮的猴子、淘气的小狗、慧黠的老鼠、憨态可掬的猫、老实敦厚的牛儿……不仅形象生动，而且色彩艳丽。做这些东西花不了几个钱，除买一包香料粉外，其他材料基本都是废品利用。巧手的母亲把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及薄硬纸板剪成各种动物形状，再用五彩丝线采用不同的针法缝制而成，母亲还用丝线绣出动物的眼睛、睫毛、嘴巴、鼻子等，特别传神。在端午节这天，随孩子的欢喜选一个挂在脖子上，香囊里散发出幽幽的香，令我们禁不住做深呼吸。

中午开饭前，母亲还会在我们小孩的额头、耳朵、鼻子、面颊等处仔细涂抹上雄黄酒，以避毒虫、蚊蝇叮咬，驱除瘟疫毒气。在端午节的餐桌上，除粽子、外，还有煮熟的咸鸡蛋、带皮的蒜瓣，吃蒜不仅可以杀菌消炎，还能健脑益智。每次母亲为我涂抹雄黄酒后，我都会有一种百毒不侵的自信。

七夕月下“掐巧巧”

听母亲讲，她们小时候，会在七夕这天夜晚在月光下“掐巧巧”。 掐巧巧是一种专属少女的游戏，即在阴历7月7日前大约一周左右，各家少女就会选一小半碗豌豆用清水浸泡在盘子里，待其发芽，每天加少许水保持湿润，等豌豆的芽苗长至寸许，即用红纸条从外围轻轻拢住，使其继续向上生长，到七夕这天，大约长到两三寸长了，就用红纸条束住上下两端，待月上中天，在院中置一桌，桌上放一盆清水，用剪刀剪掉豆芽的根须和顶端，将中间又白又嫩的豆芽秆儿散落水中，女孩子们围在桌边，透过飘着豆芽的水面看倒映于水中的月亮，是为“乞巧”，俗称“掐巧巧”。

母亲说，过去的女孩子特别讲究心灵手巧，纺纱织布，裁剪缝纫，绣花做鞋，烹制美食，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我的母亲就是那种堪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手，以上种种技艺，母亲无所不能，而且超出一般人。可惜我们家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母亲的，母亲为此深感遗憾，说我们一个个“笨手笨脚”。

我则拿出了“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本事，说：“都怪你！没舍得把聪明的基因遗传给我们，也未善尽母亲教导女儿之责。难怪有人说，每一个笨拙的女儿背后，都站着一个勤快能干的母亲。”

听了母亲所讲“掐巧巧”的旧事，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手笨，原来是因为小时候没有掐巧巧的缘故。”

大年三十蒸花馍

我们小时候正值中国物质匮乏的时代，没有今天名目繁多的糕点果品，甚至吃上一顿白面馒头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但每年的腊月三十这天是一定要蒸馒头的。也许是为了图彩头，也许是为了让我们小孩子高兴，母亲在蒸馒头时可谓做足了功课，费尽了心思。在揉好面等待面团发酵的时间里，母亲一刻也不闲着，把炒熟的芝麻碾碎加上白糖或红糖制成馅儿，把香葱、蒜苗、辣椒、花椒等切碎加油、盐及五香粉调制成酱料以备做花卷之用，再炒制各种菜馅儿，把这些准备停当之后，母亲还要找出专用剪刀、小梳子，还要准备少许黑芝麻粒儿、小黑豆、胡萝卜、可食用色料等。母亲后面所做的这些准备才是我们小孩子最感兴趣也最期待的，因为这是为制作花馍准备的工具和材料。

等母亲制作花馍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会围拢来看，并且跃跃欲试。母亲先把发酵好的面团揉制成她所需要的形状，或椭圆或长条状，然后经过母亲的巧妙加工、装饰，那些面团就变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鱼、兔子、老鼠、刺猬、小鸟、蛇等各种动物了。兔子的眼睛是红的，自然用胡萝卜做成，其它动物的眼睛视大小或用黑芝麻或用黑豆点缀出来，刺猬身上的刺、动物的耳朵、小鸟的翅膀就得用剪刀剪出来了，这时候最考验制作者的艺术功力了，母亲一剪刀下去，要什么像什么，而我们一剪刀下去，不过是在面团上留下一个难看的豁口，要多丑有多丑。至于鱼尾、鸟翅的花纹嘛，就得借用梳子压制而成。

等这些花馍蒸好后，我们会拿在手里把玩半天，嗅着馒头的香却舍不得下口，不过最终这些好看的馒头还是成了我们的腹中之物。

抱着车马斗迎新娘

现在许多地方流行一种风俗：青年男女结婚时，由新郎把新娘从花车里抱进新房，中途不能把新娘放到地上。新房若是布置在平房或有电梯的楼房里倒也没什么，假如新房布置在没有电梯的楼房里并且楼层较高的话，那对新郎的体力可是一大考验。我就参加过一对新人的婚礼，新娘长得比较丰满，新郎却比较瘦弱，新房偏偏还在六楼，没有电梯。当新郎抱起新娘，才上到二楼，人就开始喘粗气，大家都为新郎捏了一把汗。好在经过艰苦异常的攀登，新郎终于把新娘抱进了新房。大家感叹地说：“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

相比之下，我倒觉得父亲讲的“抱着车马斗迎新娘”的旧俗更见诚意，也更浪漫，还可免了新郎体力不济的尴尬。父亲是1934年生人，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喜欢看热闹，其中之一就是看人家娶媳妇儿。办喜事的主家除了其他各项必要的准备之外，还要在结婚这天在家门口摆一张桌子，上面放一个装满金黄的稻谷的斗（一种装粮食的器具，木头制成，叫车马斗，过去30斤为一斗）。等迎娶新娘的花轿一到，新郎就抱着车马斗到轿前迎接新娘进屋。

新郎抱着装满金色稻谷的车马斗迎新娘至家，寓意自然是象征婚后生活幸福美满，衣食无忧。中国自古有“民以食为天”之说，可见粮食之于老百姓有多么重要！抱着满斗的粮食携新娘至家，也可见新郎对新娘的至爱至诚。

新郎抱着稻谷而不是稻米迎接新娘，在我看来应该还有另一层深意，稻米只能食用，食而有尽，而稻谷呢？既可食用，还可种植以生产出更多的稻谷，如此循环，生生不息，给人以无限的希望与梦想。

抱着车马斗迎新娘的旧俗体现了过去人们对粮食对稼穑的重视。古人云“洪范八政，食为政首”。习近平总书记也强调，“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端在自己手上，我们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体现的正是重视农业、重视粮食生产的远见卓识。

时代在变化。今天，我们不一定要求新郎抱着车马斗迎新娘，但是这一旧俗所体现的重视粮食和粮食生产的思想应该得到很好的传承。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许多文化因子就沉淀在旧俗里。我们并不讳言，有些旧俗的确属于封建迷信，是糟粕，是应该破除的，但有些旧俗却是我们先人的生活智慧、思想结晶、美好愿望的集中体现。传承这些旧俗，就是在传承我们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