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的正月十三

房陵山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层层叠叠的历史印记。在大街小巷徜佯，从那些残垣断壁中，不难找到珍稀的秦砖汉瓦。不过现在这里沉寂了，只有蛐蛐儿偶尔几声低鸣。然而就在几十年前，这里全都是皇家宫廷式建筑，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逢初一和十五，戏班子粉墨登场，在武昌庙、江西馆、河南馆等会馆戏楼抢滩，唱对台戏。哪个戏楼演奏得热闹，哪个戏班子唱作念打的功夫好，热闹火爆，哪里吸引的观众就多。能容千人的戏楼正殿挤得实实的。演出都是免费的，人流也就成了流动的，一会儿涌出，一会儿涌进，直到戏的正本开始，观众才慢慢安定下来。院内的地势略高，是为了方便观看演出，而且是方砖铺地，清扫得一尘不染。看戏的时间长了，大人、娃子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抓出瓜子、苞谷花和榨油饼吃。随着戏文也笑得真诚，愁得直率。两边看台是会馆的主宾席，小茶几上摆放着茶盅干果，不时有伙计来添水。他们摇着折扇．品着茶茗，清闲自在。小城的娃子也盼着初一十五，因为这也是他们的节日。大人们只操心看戏，任小把戏们嬉闹。端午节和九月九是各会馆的例行集会，公布全年收支，商议重要事项，还要祭神，举办社戏，一年内又多了两次热闹的机会。

这些会馆对外称“庙”，都有二十亩左右的田地，称“庙产”，稞租用予办学堂、写戏（不是写剧本，是和戏班子签演出合同）、资助同乡。费用不够时，由会馆馆首出面征集。另外还设有管事(住持)、接待、敲钟、收庙火等杂役。还有些房产，给那些做亏了生意的同乡居住，以示照顾。会馆根据区域不同，供奉着不同的神祗，包括屈原、黄道婆、赵公明等。武昌馆又称“三闾书院”，布置精巧华丽，有很浓的书卷气。正殿嵌青石横额，上书魏碑：“长歌楚天碧”，缅怀屈原之意。房脊装着符合音律的串串风铃，清风徐来，“叮叮当当”，格外动听，令人经年不忘。健在的大西关的老人们除了经常忆起武昌庙的大戏外，提的最多的恐怕就是神妙的风铃了。

山城社戏的高潮是元霄的灯会。正月十三至十六，为时四天。白天有采莲船、狮子舞、莲花落等。夜晚出灯。开头两颗流星，赤膊舞星人玩得五颜十色，煞是好看。吹过山号，后面依次排列凤凰朝阳、以八仙为素材的博古灯，接着有青狮、白象、黑牛、赤马、犀牛、麒麟、独角兽、四不象等兽灯。造型巧夺天工，摇头摆尾，结舌张目，栩栩如生。一家一户的提灯、走马灯，绘有戏曲故事、山水人物，绚丽多彩。还有“高台（高跷）故事”，扮演“刘海砍樵’，“马前泼水”、“双骑驴”、“张公背张婆”；跟着的还有骑竹马、挑花篮、打莲香、蚌壳舞、小推车……最后是龙灯，翻滚腾挪，气势很大。玩灯的和抱衣的一般是穷家小户，不出灯节的捐钱不说，到士绅富商门前“卧滩”，还可领到赏钱。龙灯舞到午夜，一般还有图来年大发的人摆流水席招待玩灯的人。应了一句话，“雀雀朝旺处飞”。清乾隆贡生汪魁儒赋诗描绘得形象：

长街四照烛龙高，

彩结灯轮满市朝。

光射远山骜驾海，

曲传新阁凤吹箫。

小城的社戏令人回味无穷!

六十七岁的姚伯玩了一辈子龙灯，年年不落。肩脊胸膛被历年的焰火烧成紫黑，上面泛着油光。姚伯常常引以为豪的是身上从来没生过疔疮，健旺得像毛头小子。有一年玩灯回来晚了，老伴生气了，死不开门。姚伯轻柔地叫了半天，后来没有半点动静。老伴从门缝里往外看，月光下，姚伯余兴未尽，操起竹竿，在那儿舞得正起劲儿呢!老伴夺下姚伯手中竹竿，朝他的胸膛就是几拳，心痛地说，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玩性儿。姚伯只是嘿嘿地憨笑。

（霍中南，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原房县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