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农业税(九)
2018/9/3
柳明对完成迎春沟税费任务充满了信心。只怕还会在那儿住些日子。于是他买了双解放鞋和一小袋大米,带了被子和一些旧衣服奔迎春沟而去。
村主任为他支了张木板床,还安排磨房女人为他们做饭。迎春沟的人们第一次看到自己带粮食,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乡干部来村上蹲点,就有人主动跟柳明搭讪。
不出柳明的所料。他走后,没有一户主动到村主任那儿交钱的,村长也没下去催。
村主任听说要卖柴卖炭交税费,心情十分忧郁。迎春沟的人们也曾经靠这红火了一阵儿,但老村主任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不能吃了祖宗的饭,砸了子孙的碗。又考虑到柳明还像自己的人,不能让他为难,再说,村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多砍些柴烧些炭,交够了税费,自己可落几个零花钱。于是,他对柳明说:“那今天晚上开个会,明天就开始搞。”
晚上,大家又聚集在磨房。围着柳明和村主任坐了一圈。
村主任说:“通过柳同志积极争取,乡上同意我们砍些柴,烧些炭。乡上食堂大量收购,价格随行就市。大家除了完成今年的税费外,多挣的归己。”
大家议论纷纷,这总算有个挣钱的门路了。
村主任接着说:“驼子上不了坡,到乡上负责过秤。磨房女人帮忙做一下饭。这两家税费任务我们平摊。另外,每个人从超额收入中提百分之五,算他们的工资。明天都搞早点,到外坡四方坪集中。”
大家都非常高兴。长腿女人把潘驼子的屁股打了一巴掌。“你狗日的最合算,调到乡政府工作,还给你发工资。”驼子偏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哪个杂种想到乡政府去,要不跟村主任说,我俩换换。”长腿女人说:“给你开玩笑的,你还捡个棒槌当个针?”
月光下,大家伙儿磨刀霍霍。他们才不管什么“祖宗饭”“子孙碗”呢!
第二天,柳明也带上一把斧子,和大家一起上山了。
乡机关食堂的大院里,潘驼子坐在磅秤旁拨拉秤砣,年剩在一旁边记账边监秤。冯师傅还时不时地过来检查。柴禾堆得像小山样,还在一天天地长大。
冯师傅天天都在这里指挥着过秤记账码柴禾。有时也亲自动手,把比较零乱的地方重新拾掇整齐。
在柳明和村主任的精心组织下,迎春沟的人们很快就完成了当年的税费任务。超额部分,冯师傅作现金结算。每户挣到了一两百元,但迎春沟的外坡全部变成了秃子。
大家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接柳明吃饭。柳明的脚也不再因过多地出汗而难受了。
村主任常常望着光秃秃的山发呆。他心里空虚极了,难受极了,甚至有些后怕,还夹杂着一些上当的感觉。
柳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没事,明年我还要求到这儿蹲点。没有树砍了,我们发展畜牧业和中药材产业。好好地干一把,有钱了,还要修公路,架电线。不让山外的人小瞧咱们。”村主任早已热泪盈眶了。
就在柳明和全村的人们规划发展蓝图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迎春沟村。冯师傅在县木材出境检查站被扣留了。在他装有花生的车上查出了大量的木材和木炭。检查站立即没收了木材和木炭,把冯师傅交给了县林业公安科处理。
县林业公安科迅速成立了专案组,进行了立案侦察。他们开着蓝白相间的警车,拉响了警笛。一路威风凛凛地驶进了乡政府。他们在乡政府吃了午饭后,在派出所金所长的带领下,开进了迎春沟村。
他们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录像。对村民作了询问笔录。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乡政府。
两只老鸹落在磨房边的迎春花树上,阴一声阳一声叫。驼子心里发毛,骂了树上的老鸹:老鸹哇,哇你妈,你妈死在天底下。紫竹棍抬你妈,木锨板埋你妈。
柳明也随专案组一起到了乡政府。这时,冯师傅刚从县里回来。柳明连忙问他,“砍伐证办了吗?只要有证采伐还怕个球。”冯师傅说:“有没得采伐证与我啥关系,谁采伐谁办证,哪儿有我收购人办证的?我只是不该运往境外。其他的跟我不相干。”柳明的头大了,浑身轻飘飘的。他抱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胡乡长。胡乡长说:“我说了必须合法。什么叫合法?合法就是要持证采伐。采伐证呢?真是糊涂啊!”柳明眼前一阵发黑,他勉强站住。“还请胡乡长多给他们做些工作。”差不多是哭腔。“工作我们肯定会做的,但迎春沟的村主任恐怕是保不住了。”
第二天,派出所金所长到迎春沟通知村主任到乡上去一下。他们没走多远,潘驼子就把全村老少集中起来,留下了磨房女人和长腿女人看守村子,其余奔乡政府而去。
驼子带领大伙刚到乡政府门口,就看见村主任戴着手铐上了警车。“莫慌让他们走!”驼子一声令下,村民们把已经启动了的警车堵在了乡政府的院子里。
干警们费尽了周折,几个女人仍然躺在车轮前面,声称不放村主任轧死也不起来。这边金所长已经和驼子发生了冲突。驼子抱着金所长的腿,金所长按住驼子的头。金所长大喝一声“来,铐起来!”驼子的头钻在金所长的胯下,大吼一声,“婆娘们,砸!”女人们一窝蜂地捡起地上的砖头,操起柴禾棒。围着警车,奋力举起。
“住手!把手里的东西统统放下来!”柳明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他这一嗓子如晴天霹雳,把大家都镇住了。女人们高举的胳膊又软绵绵地放了下来。
柳明走到林业公安科长面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叫柳明,是乡政府的招聘干部,在迎春沟蹲点。是我让他们砍柴烧炭的,我还亲自参与了砍伐。没办采伐证也是我的责任,这与村主任和村民们不相干。请你们放了村主任,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承担。”冯师傅在后面捅了捅柳明的腰,柳明扭头白了他一眼。
村主任放了出来,柳明坐上了警车。村民们还是围着警车不走。柳明对村主任说:“你们回去吧!按我们计划先把猪牛羊栏建好。等我回去后,再想办法给你们搞猪牛羊的苗子。放心,我会没事儿的。”村主任一挥手,村民们闪开了一条道,目送警车渐渐远去。
村民们回去后,按照柳明的嘱咐,开始了猪牛羊栏的建设。
柳明涉嫌盗伐林木依法刑事拘留。在看守所里,他每天早晨六点钟就起床,洗刷完毕,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背诵监狱规章制度。
他们号子里只有两个人,开始相互不答理,后来慢慢就成了熟人。那个人姓黄,安徽亳州人,是做中药材生意的,涉嫌诈骗被批捕。他以前是专做迎春花药材生意的,后来迎春花少了,便开始捣腾假药材。
柳明这才是第一次听说迎春花蕾是一种中药材。于是,他萌发了一个设想,把迎春沟外坡的秃山上全部栽上迎春花。再与中药材公司和园林公司签订供销合同,既绿化了荒山,又取得了经济效益。岂不是两全齐美。
“二号,严肃点儿,笑什么笑?”监狱警察一声吆喝把柳明从美好的想象中喊了回来。
胡乡长确实没有食言。他找到万副县长,请万副县长给林业局和公安局做工作。柳明妻子也找到自己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堂兄。人托人地说情,人请人地吃饭,人替人地送礼,总算给柳明办了取保候审。
柳明出来了,他在看守所整整呆了两个月。
回到乡政府,柳明听到的第一件事是年剩被车撞死了。是在给冯师傅的菜园拔草时,横穿马路被撞死的。肇事司机也没抓住。冯师傅厚葬了年剩,也得到了保险公司的一笔赔偿金。大家都说冯师傅有良心,是个大好人。
听说柳明回来了,迎春沟的村民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到乡上迎接柳明。
柳明来到迎春沟,看到家家户户的猪牛羊栏建起来了,并且很标准。外坡的秃子山上也挖好了树窝。女人们每人为柳明做了一双绣着迎春花的鞋垫。它们并不十分精致,却渗透了迎春沟人们的真情实感。柳明总算悟出一点东西,乡干部说好当也好当,说不好当也不好当。为群众办事就好当,不为群众办事就不好当。
柳明问村主任:“迎春花的苗子是从哪儿来的呢?”村主任说:“在我们这儿,迎春花很容易成活,可采用分株法和压枝法进行移栽。”“我想把外坡的秃子山上都栽上迎春花。行吧!”柳明说。村长说:“那到行哦,反正总是要补植的。”
柳明在信用社给迎春沟贷了两万块钱,要各家各户把猪牛羊的苗子弄回来,他自己到安徽亳州去了。
快过年了,柳明才回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迎春花的开发老板。他到迎春沟一看,十分高兴,当即表态先投资十万元在这里开发迎春花。
这时,磨房旁边的迎春花真的开了,一片灿烂。有诗赞曰: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完)
注:原文发表于《芳草(网络版)》2009年05期。
(姜照辉,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房县作家协会理事,原房县文联主席,现房县档案局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