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6月22日
编外老周（小说）
2012/6/21 作者 地方
做生意的人以前有个俗语：“站在望徒坡，看到房县城是个金钱窝”。这是个啥意思呢？按现在的说法叫房县城“地偏人傻钱多”。一句话，就是钱好挣。因为这个原因，游方货郎不再游荡，老周的爷爷就定居下来。到了老周这辈儿，人除了依就很黑外，再也找不到一点河南人的影子了。他没有从过师，不知咋就成了个厨师。
文革期间，县城有两个演出团体，一个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清一色的部队装备，待遇好的要命。好到啥程度？简短捷说吧，那年月猪肉还能由着肚皮子装，还能“吃饭不要钱，按月发工资”。就是忙。一年上头都是在外演出。还有一个就是老曲剧团，过去唱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不知咋的，唱着唱着，自己竟唱成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所以，军宣队领导说，享福享惯了，也该让他们受受苦了。你看这冤不冤？工资少的可怜不说，供应粮还是以粗粮为主。一个个喝浠汤喝的眼睛都放绿光了。就是闲，闲得人发慌。能唱也不让唱，为啥？新戏唱不来，老戏唱了就是放毒。
老周就是在老剧团做饭。
老剧团是精明人成堆的地方。还带着老戏班子的一些恶俗。比方说爱沾个小便宜，到了什么程度？到了讨人谦程度。俗话说的好：“聪明的戏子蠢屠户。”粗笨人在剧团的时间长了，也会变的精明、会算计。老周没读过书，是个大字不识的粗笨人。粗笨人对付精明人确实不容易，可老周硬是把这台戏给唱下来了。原先那几年定量供应粮食，演员体力消耗大，粮食不够吃。老周在早上就煮一大锅稀稀的苞米粥，给二两饭票，给你盛满满一大钵，演员们吃得眉开眼笑。苞米粥放在锅里不盛，到了中午还是吃苞米粥，锅里的苞米粥一点没少不说，还成了稠稠的，二两饭票只能给你盛小半钵，你还无话可说，老周里外还赚了。粗笨人硬是把精明人给涮了。人都说老剧团演员的伙食不好办，可老周驾轻就熟，还显得格外清闲。人家问他其中奥妙，他得意洋洋地夸口：“莫看我在街上转，锅盖一揭就是饭。”啥饭？苞米粥在锅里炖着呢，锅洞放一把碎柴末子，饭总是热的。
老剧团演员们对伙食要求是吃得又好又少花钱，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连续卖几顿荤菜吧，都说收入少吃不起。卖几顿白菜萝卜吧，又会有人嚷，天天吃青菜，把眼都吃绿了，想把人拖死啊？天底下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拿公家的钱往伙食里贴，可老剧团没有钱望里补。有一次听说军宣队的蓝政委要来视察，老周就多个心眼。果然不出所料，蓝政委视察到厨房里来了。谁不将其好的一面给领导看啦？老周偏不。蓝政委一进来，老周把炒菜的锅烧得通红。蓝政委问炒菜怎么不放油？老周咋唬：老剧团伙食上个月就开不开了，欠了一屁股带两肋巴骨的帐。蓝政委问剧团领导：真的穷到这个地步？剧团领导吭吭叽叽地含糊其辞。蓝政委这边正想办法解决，不想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人来告状了，说他们老剧团的人把每个月的演出补助直接分给个人了。这还了得，补助是补演出的，补到你个人生活了。一气之下，不仅没捞到钱，还把老剧团的补助给砍去了一半。这下老剧团真翻了潭，可谓是怨声载道。老周没法儿，只好到剧团领导那儿请辞。剧团领导还算通情达理。你这是好心办了错事，这不能全怪你。大部分同志还是能够谅解的。有人说两句就让他说吧。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不过老周也不含糊，想了不少办法。那天中午，售菜口挂一黑牌，上大书：“青椒炒肥肉片，一元一份。每人限购一份”。平常一元钱顶多买一盘炒白菜，今天竟能买到肥肉片，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大好事啊!天大的便宜谁不拣？去你的娘的，每人限购一份，想方设法也得多购，存那儿慢慢地受用。唱老生的老吴头连买三盘还不罢休，又去买了第四盘，这才就着大米饭，躲在清静处细细地品尝。小周在剧团是武丑行当，回来晚了，一盘也没买到。发现老吴头在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就悄悄地摸上去，瞅准肉片，一筷子下去，整整五块，掉头就跑。老吴头也不含糊，腿脚也利索，抬脚就追。同事一场，相互要关顾。你追也就追一下，说穿了不就几块肉片，值多少？老吴头竟一路穷追下去，直到把肉片抢回去才作罢。
晚上演现代小戏《桔园情》，老吴头演支书，小周演民兵连长。戏是这样的；有人偷大队桔园的桔子，支书让民兵连长去布置防范。民兵连长答应一声，一个拱手，一个走边，“仓台仓台”就下去了，多么简单。小周想我吃你点肉片你还当真儿，追好远你还抢回去，全不讲同事一场的情感，呕不呕人？我得恶心你一下。仰起个头不下场，这儿加了一句道白：“支书，不知道桔园如何防范？”老吴头一听傻了，我没让你这小子抢到肉片，你在恶心我呀！这儿没词，叫我如何往下对？乐队也清楚在小周晾老吴头的台，跟着凑热闹，锣鼓敲得是一阵紧一阵。老吴头脸上有油彩，还真看不出巳是急得满脸通红。他又是摆头，嘴里哇哇乱叫，又象得羊角风似的来回乱蹉步，装得象模象样的。台下的观众不晓得内情，愣着神看，还以为支书如此着急也是戏中内容呢。剧团的人倒是看出了跷蹊，急等着看戏如何往下唱。老吴头真不愧为梨园老手，急中生智，这儿也加了一句台词：“民兵连长，附耳上来！”戏里的玩笑只能适可而止，不能老僵下去。“附耳上来”，就是耳语。小周耳朵凑了上去。老吴头说：“小子，够了吧？我赔你盘青椒炒肥肉片行不行？”小周这儿一抱拳，“得令！”仑台仑台，这才下去。
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有一次老周喊小周去陪他喝两盅。小周这人讲义气，有点人缘。就说喝酒吧，小周酒量不大，但喝得直。酒品看人品，这儿就沾了人缘了。老周喝到醉眼惺忪时，又扯起青椒炒肥肉片的事儿。“这事我谁都没说，我俩过心，才给你交个底。县政府第一招待所的每天都有好几桶里有肥肉片的泔水要倒掉，倒了怪可惜的，我就去挑了回来，用清水淘几遍，绝对是淘干净了的，再用青椒炒出来，还省我动手去切。买得便宜，一元一盘。唱戏的苦啊，练功练的浑身是汗，还是吃青菜萝卜，有肉又吃不起，我让他们拿青菜的钱买到肉吃，也算我做了一件对得起大家伙儿的事了。”
幸好没吃到一元一盘的肥肉片，就这儿，小周心里直翻腾，肚子里杂碎直涌，险些呕了出来。
这次蓝政委又要来视察，老周想，这回可不能再耍小聪明了，要好好表现表现。可蓝政委那边传过话来，只吃四菜一汤，谁超标谁负责。这可难不住老周，你不是当兵出身吗？不就爱的一口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吗？你就看我如何消遣你！
蓝政委坐到餐桌上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四个盆，全鸡全鳖全蹄全鱼，“四全”！老周琢磨出的一道菜。后来“四全”在全县兴开，都说是从部队流传到地方的，又有谁知道是编外老周的专利哟！“四全”吃得蓝政委满嘴流涎，笑迷了双眼，嘴里还不住地说，老剧团没有超标老剧团没有超标。一高兴，把老剧团的补助全补回来不说，还加发了不少，快和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补助差不多了。全团那是欢声笑语，一片雀跃。倒不只是增发了几块钱的事，还出了这些年闷在心中的一口恶气。
职工会上，剧团领导大加赞赏：“老周这次功劳不小。为了论功行赏，从这个月起……”大家都以为这回要把老周的“编外”解决成“编内”，也好解决他的后顾之忧。那料到是这么说的：“……从这个月起，老周的工资每月增加三块钱。”
（作者系《今日房县》论坛网友）
文革期间，县城有两个演出团体，一个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清一色的部队装备，待遇好的要命。好到啥程度？简短捷说吧，那年月猪肉还能由着肚皮子装，还能“吃饭不要钱，按月发工资”。就是忙。一年上头都是在外演出。还有一个就是老曲剧团，过去唱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不知咋的，唱着唱着，自己竟唱成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所以，军宣队领导说，享福享惯了，也该让他们受受苦了。你看这冤不冤？工资少的可怜不说，供应粮还是以粗粮为主。一个个喝浠汤喝的眼睛都放绿光了。就是闲，闲得人发慌。能唱也不让唱，为啥？新戏唱不来，老戏唱了就是放毒。
老周就是在老剧团做饭。
老剧团是精明人成堆的地方。还带着老戏班子的一些恶俗。比方说爱沾个小便宜，到了什么程度？到了讨人谦程度。俗话说的好：“聪明的戏子蠢屠户。”粗笨人在剧团的时间长了，也会变的精明、会算计。老周没读过书，是个大字不识的粗笨人。粗笨人对付精明人确实不容易，可老周硬是把这台戏给唱下来了。原先那几年定量供应粮食，演员体力消耗大，粮食不够吃。老周在早上就煮一大锅稀稀的苞米粥，给二两饭票，给你盛满满一大钵，演员们吃得眉开眼笑。苞米粥放在锅里不盛，到了中午还是吃苞米粥，锅里的苞米粥一点没少不说，还成了稠稠的，二两饭票只能给你盛小半钵，你还无话可说，老周里外还赚了。粗笨人硬是把精明人给涮了。人都说老剧团演员的伙食不好办，可老周驾轻就熟，还显得格外清闲。人家问他其中奥妙，他得意洋洋地夸口：“莫看我在街上转，锅盖一揭就是饭。”啥饭？苞米粥在锅里炖着呢，锅洞放一把碎柴末子，饭总是热的。
老剧团演员们对伙食要求是吃得又好又少花钱，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连续卖几顿荤菜吧，都说收入少吃不起。卖几顿白菜萝卜吧，又会有人嚷，天天吃青菜，把眼都吃绿了，想把人拖死啊？天底下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拿公家的钱往伙食里贴，可老剧团没有钱望里补。有一次听说军宣队的蓝政委要来视察，老周就多个心眼。果然不出所料，蓝政委视察到厨房里来了。谁不将其好的一面给领导看啦？老周偏不。蓝政委一进来，老周把炒菜的锅烧得通红。蓝政委问炒菜怎么不放油？老周咋唬：老剧团伙食上个月就开不开了，欠了一屁股带两肋巴骨的帐。蓝政委问剧团领导：真的穷到这个地步？剧团领导吭吭叽叽地含糊其辞。蓝政委这边正想办法解决，不想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人来告状了，说他们老剧团的人把每个月的演出补助直接分给个人了。这还了得，补助是补演出的，补到你个人生活了。一气之下，不仅没捞到钱，还把老剧团的补助给砍去了一半。这下老剧团真翻了潭，可谓是怨声载道。老周没法儿，只好到剧团领导那儿请辞。剧团领导还算通情达理。你这是好心办了错事，这不能全怪你。大部分同志还是能够谅解的。有人说两句就让他说吧。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不过老周也不含糊，想了不少办法。那天中午，售菜口挂一黑牌，上大书：“青椒炒肥肉片，一元一份。每人限购一份”。平常一元钱顶多买一盘炒白菜，今天竟能买到肥肉片，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大好事啊!天大的便宜谁不拣？去你的娘的，每人限购一份，想方设法也得多购，存那儿慢慢地受用。唱老生的老吴头连买三盘还不罢休，又去买了第四盘，这才就着大米饭，躲在清静处细细地品尝。小周在剧团是武丑行当，回来晚了，一盘也没买到。发现老吴头在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就悄悄地摸上去，瞅准肉片，一筷子下去，整整五块，掉头就跑。老吴头也不含糊，腿脚也利索，抬脚就追。同事一场，相互要关顾。你追也就追一下，说穿了不就几块肉片，值多少？老吴头竟一路穷追下去，直到把肉片抢回去才作罢。
晚上演现代小戏《桔园情》，老吴头演支书，小周演民兵连长。戏是这样的；有人偷大队桔园的桔子，支书让民兵连长去布置防范。民兵连长答应一声，一个拱手，一个走边，“仓台仓台”就下去了，多么简单。小周想我吃你点肉片你还当真儿，追好远你还抢回去，全不讲同事一场的情感，呕不呕人？我得恶心你一下。仰起个头不下场，这儿加了一句道白：“支书，不知道桔园如何防范？”老吴头一听傻了，我没让你这小子抢到肉片，你在恶心我呀！这儿没词，叫我如何往下对？乐队也清楚在小周晾老吴头的台，跟着凑热闹，锣鼓敲得是一阵紧一阵。老吴头脸上有油彩，还真看不出巳是急得满脸通红。他又是摆头，嘴里哇哇乱叫，又象得羊角风似的来回乱蹉步，装得象模象样的。台下的观众不晓得内情，愣着神看，还以为支书如此着急也是戏中内容呢。剧团的人倒是看出了跷蹊，急等着看戏如何往下唱。老吴头真不愧为梨园老手，急中生智，这儿也加了一句台词：“民兵连长，附耳上来！”戏里的玩笑只能适可而止，不能老僵下去。“附耳上来”，就是耳语。小周耳朵凑了上去。老吴头说：“小子，够了吧？我赔你盘青椒炒肥肉片行不行？”小周这儿一抱拳，“得令！”仑台仑台，这才下去。
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有一次老周喊小周去陪他喝两盅。小周这人讲义气，有点人缘。就说喝酒吧，小周酒量不大，但喝得直。酒品看人品，这儿就沾了人缘了。老周喝到醉眼惺忪时，又扯起青椒炒肥肉片的事儿。“这事我谁都没说，我俩过心，才给你交个底。县政府第一招待所的每天都有好几桶里有肥肉片的泔水要倒掉，倒了怪可惜的，我就去挑了回来，用清水淘几遍，绝对是淘干净了的，再用青椒炒出来，还省我动手去切。买得便宜，一元一盘。唱戏的苦啊，练功练的浑身是汗，还是吃青菜萝卜，有肉又吃不起，我让他们拿青菜的钱买到肉吃，也算我做了一件对得起大家伙儿的事了。”
幸好没吃到一元一盘的肥肉片，就这儿，小周心里直翻腾，肚子里杂碎直涌，险些呕了出来。
这次蓝政委又要来视察，老周想，这回可不能再耍小聪明了，要好好表现表现。可蓝政委那边传过话来，只吃四菜一汤，谁超标谁负责。这可难不住老周，你不是当兵出身吗？不就爱的一口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吗？你就看我如何消遣你！
蓝政委坐到餐桌上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四个盆，全鸡全鳖全蹄全鱼，“四全”！老周琢磨出的一道菜。后来“四全”在全县兴开，都说是从部队流传到地方的，又有谁知道是编外老周的专利哟！“四全”吃得蓝政委满嘴流涎，笑迷了双眼，嘴里还不住地说，老剧团没有超标老剧团没有超标。一高兴，把老剧团的补助全补回来不说，还加发了不少，快和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补助差不多了。全团那是欢声笑语，一片雀跃。倒不只是增发了几块钱的事，还出了这些年闷在心中的一口恶气。
职工会上，剧团领导大加赞赏：“老周这次功劳不小。为了论功行赏，从这个月起……”大家都以为这回要把老周的“编外”解决成“编内”，也好解决他的后顾之忧。那料到是这么说的：“……从这个月起，老周的工资每月增加三块钱。”
（作者系《今日房县》论坛网友）
